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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贺|Liebestraum

生日快乐! @六巷 这是需要您签收的系列礼物之一,可惜变成了爆肝状态下匆匆熬成的大杂烩:(

Liebestraum

    

 

第一章 深海

十四岁的布兰克和其他五十九位新生站在烈日下,仰望着主席台上即将发表开学演讲的校长。他的身后是唯一一栋高耸的教学楼。

这是卡斯塔利亚精英学校之一,艾希霍兹校区的新生入学仪式。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决定新生们人生轨迹的仪式。礼仪人员们举着银制托盘站在林荫道下,盘中整齐排列的玻璃珠闪闪发光。

这些忽明忽灭的刺眼光芒晃花了布兰克的眼睛。那天阴暗房间里叮叮作响的彩色玻璃球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他十岁的生日。父母为费先生一家出门采购,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房间地板上发呆。艾克走了进来。他是费先生最小的孩子,也是布兰克的小主人。他拉起布兰克向钢琴房跑去,然后推开了门。

灯没有开,蓝色的窗帘拂动着,细小的灰尘在透进的阳光里漂浮旋转。一座小而精致的、串有彩色玻璃球的铁架摆在琴凳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艾克用眼睛向他询问。

布兰克摇了摇头。

于是艾克带着他的手抚摸那紧绷的几十根铁丝上光溜的玻璃珠。它们滑来滑去,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他放开布兰克的手,用笔在纸上沙沙地写出几个字。

玻璃球游戏。布兰克轻声念出。这几个字在他的双唇和牙齿间发出同样清脆的声响。

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书被摊开,艾克向他指出了一段文字。

“玻璃球游戏的符号和公式也建基于一种共同的语言之上。这种语言从所有的科学学科和艺术门类中获取滋养后才得以在游戏中运转,才得以达到完美以及充分实现了的纯粹存在。”

完美,以及充分实现了的纯粹存在。布兰克咀嚼着这一行字。

 

校长清了清嗓。“你们是从全国各个省份中遴选出的最优秀的学生,你们代表的,不只是卡斯塔利亚的,而是这个国家的未来精神。”主席台上还站着四位穿着白袍的宗教团体成员,其中有一个人分外眼熟。

“你们即将加入的卡斯塔利亚,是大师们在战争造就的精神废墟之上,由精英学校、玻璃球游戏学园和宗教团体组成的人类精神家园。它属于纯学术、纯艺术,并保护着人类文明的延续。”

那是艾克的大哥。布兰克认出了他。他现在的样子和上次他们见面时的唯一区别就是从黑色丧服换成了白色教袍。

“玻璃球游戏是卡斯塔利亚的终极象征。铁丝和玻璃球就是游戏工具的全部。但是它以此为载体,采撷以音乐为主的,所有领域的思想精华并将它们集中归纳,重新整理、组合、排列、对比。孩子们,这是全新的、人类共通的辉煌语言。

你们中的一些人将升学进入玻璃球游戏学园,从此脱离世俗并成为教师、学者或者宗教团体成员;你们中的一些人也许只是将艾希霍兹校区当做一个小小的驿站,未来又将返回卡斯塔利亚之外的世界。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谨记,玻璃球游戏和卡斯塔利亚带给你们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份标记,而是永恒的精神烙印。”

为什么我站在这里,接受着来自卡斯塔利亚的烙印?滚烫的阳光使布兰克感到头晕脑胀。一滴雨水掉落在他灼热的额头上。

 

无数条雨水形成的细小河流在人们脚下汇聚为一片海洋。另一条由一把把移动的黑伞组成的河流正围绕着埋葬艾克的墓地缓缓流动。费先生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大儿子肃穆地站在墓碑旁,点头感谢来宾的吊唁和安慰。

十四岁的艾克死于一场来势凶猛的罕见疾病。他活着时也不那么如意。有三个健全的、并分别投身于政界和宗教团体的哥哥的他,生来就是哑巴。

可他的一生从不沉默。布兰克抬起头。他看到他们待在一起玩耍、练习的那间琴房。光线从打开的窗户外一泄而入,落在艾克飞舞于琴键上的纤细有力的手指。他用那样柔软灵巧的手指在布兰克的手心写下一个长长的单词,“Liebestraum”。这是艾克最喜欢的一首乐曲。天气好时,他会弹奏舒伯特的奏鸣曲。但更多的日子里,他孤独地一遍遍演奏升c小调夜曲。每当这个时候,海水就悄悄从门、窗户外灌入,充溢这个房间,然后从他们的鼻子钻进并与血液在身体里构成同一节奏的潮起潮落。窒息的痛苦下,艾克的手指继续在琴键上游走着,好似一种无解的渴望。他偶尔带着这样的渴望看向他大哥那件挂在衣橱里,流转着月色的白袍。

 

黑色的河流散去,葬礼结束了。费太太的高跟鞋“登登”地响着。她举着黑伞朝布兰克走来,轻轻扶住他的肩膀。

“布兰克,你在家里的存在一直让我们感到非常欣慰......你知道就读精英学校是艾克一直以来的愿望,但他其实不可能......”

一阵耳鸣侵袭了布兰克,他茫然地看着费太太的嘴唇张张合合。她的最后一句话砰地掉落在他耳朵里。

“......你是他最亲密的伙伴,所以我们想将这个入学机会让给你。你愿意吗?”

 

校长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下了主席台。接下来是入学仪式的最后一个议程:来自领导团队的五位老师将亲自为六十名新生佩戴上精英学校的象征。

艾克的大哥向布兰克走来。一颗拇指大的,完全透明的玻璃珠被他从托盘里拿起,并在他白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澄澈无暇。他俯下身,将那颗玻璃珠别在布兰克左衣领上。然后他凝视着布兰克的眼睛,轻轻地说:“为了艾克。”

 

第二章 魔花

精英学校的新环境令布兰克感到好奇而恐惧。他前十四年的人生都在费先生的住宅里,在无言的艾克身边度过。更多的时候,他们坐在琴房里倾听时光流过的滴嗒声响。

但精英学校里的一切都不同。首先这是一个封闭而又广阔的校园。这是一个缩小的外部世界,有教学区、生活区和商业区。而生活在这里的学生大多来自传统卡斯塔利亚或者贵族家庭。他们带着明确的目标在这里学习,因而多少可称为无忧无虑。在这里,布兰克常常感到压抑的卑微感。他是如此的沉默寡言,不过擅长聆听。于是一个高谈阔论的身影迅速地进入他的视线。

起初布兰克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对方一次又一次在校园内的花坛上、广场雕塑前举行的那些公共演讲使他变得小有名气。这不仅是因为他出众的口头表达能力和辩论技巧,而是因为他作为非卡斯塔利亚人的这个身份。

在这些未来注定升入玻璃球精英学园的正规生眼中,“俗世”从他们选择就学那天起,就成为了不可触碰的潘多拉之盒,成为纯学术领域之下的精神废墟。而这个人丝毫不避讳或者介意自己旁听生的身份和终将返回俗世的结局。对他而言,卡斯塔利亚只是一段小小的旅程,一个暂时的歇脚点。因此,他敢公然批判它“经院哲学式的”教育和与外隔绝的生活方式,并宣扬自己的俗世观念。这些演讲来自他的倨傲、热忱和虚荣心。

万奥利特。万奥利特。

布兰克和一群人簇拥在他身旁。他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毫无疑问,他的言论是危险的,他的到来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作为一个属于卡斯塔利亚的人,布兰克怎么能如此沉迷于他那些带有孩子气的演讲?这些话语嗡嗡地钻入他的脑袋,一方面带来新鲜的刺激感,一方面生成背叛的痛苦。

 

来,来,布兰克。我将教会你如何弹奏钢琴。

艾克拉着他的手,他们一同坐到钢琴凳上。艾克歪着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划出一个词,“duetto”,然后将冰冷的手指覆在布兰克的手背上,引领着他认识那些琴键。布兰克回过头,看到他的眼睛纯洁好似深海。

 

万奥利特饶有兴味地看着围绕自己的人群之中的布兰克。很显然,这个人并非出自一时的好奇或者戏弄之意来看他的演讲。万奥利特注意到这个沉默而眼睛发亮的少年几乎每次出现,并且以一种复杂的眼光审视着自己。这让他有点不舒服,即使里面夹杂着一些崇敬。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半是好奇半是恶意的冲动。于是万奥利特冲着他喊道:“喂,你怎么看?”

布兰克意识到对方是冲他而来。他的脸刷地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拼命挣扎出一句:“你...你对音乐在游戏中的地位认知不对。”

万奥利特眨了眨眼。

 

布兰克在钢琴上流利地完成了liebestraum的弹奏。他回过头看到艾克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但是那微笑中带有几分怀疑和失落。

布兰克知道他们的感情截然不同。艾克的liebestraum带着不可逆转的悲哀。“Mono no aware”。布兰克觉得自己在书上读到的这个日语词汇很适合形容艾克的演奏带给他的感受。物哀。对过去细弱的且对未来更加深沉的悲哀。但布兰克不同。每次他在琴键间寻找着旋律时,回荡心中的是此曲据以改编的那首诗:

“爱吧,能爱多久,愿爱多久就爱多久吧。你守在墓前哀诉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他在心中衡量着过去、现在与未来,却找不到一个准确答案。

艾克走过来,给布兰克看他刚刚在黑皮书旁写下的一句批注:“古典音乐是卡斯塔利亚这一文化最清晰、最典型的姿态和体现。以此为表达方式的人们,永远建立于同一种生活认识之上。我想以liebestraum为基点创造一个自己的玻璃球游戏。”

 

布兰克与万奥利特的友谊建立的速度令人咂舌。一场场针锋相对的辩论使他们在对立中逐渐形成对对方的好感。他们一方攻击卡斯塔利亚的封闭性,一方维护其神圣性。万奥利特超群的辩论技巧使他能够在有利论据上扩大优势而在不利之处圆滑带过;布兰克丰富的音乐知识和辩论之余勤恳翻阅书籍的态度使他能够将自己言语上的不足扳平。总而言之,这两位伙伴越是对战,就越是感到乐趣,也开始有选择地接受对方的观点。

布兰克感到万奥利特身上具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一种与艾克的纯净完全不同的东西。与万奥利特交谈时,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静的田野之中。风吹过麦田,两位牧童的笛声互相呼应。但天逐渐变得昏黄,一种朦胧的恐惧与不安摄住他的跳动的心。

终于有一天,他们聊到了过去。万奥利特谈到了他外面世界的家庭。

“我的父母将我送进精英学校学习,为的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步入政界。这是我们这种贵族家庭的平常选择。布兰克,我必须得承认,与你辩论的某些时刻里我觉得永远留在卡斯塔利亚,成为宗教团体成员或者玻璃球游戏学者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我知道我属于外面的世界,你们所不喜的所谓波云诡谲、尔虞我诈的地方。但是这更符合人的天性,或者说,自然。”

布兰克沉默了很久。他不想,也无力在这个话题上与他进行新一轮的辩论。分离,生命的每一个新阶段都意味着分离。这一刻他想到了艾克。一些话不由自主地从布兰克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万奥利特认真地听着他所讲的一切:琴键上飞舞的手指,他们第一次四手联弹的默契,卡斯塔利亚的启蒙,还有liebestraum的约定。所有美好的日子像层层海浪在布兰克的脑海里翻滚,最后在葬礼处戛然而止。

“不是生死,我们不会分开。”布兰克下了结论。

“不必太过肯定。”万奥利特戏谑地看了布兰克一眼,转过头继续说到,“要我说,两个人之间,永远不存在此类绝对的说法。家庭塑造、环境变化,一切的一切都在改变一个人的形状。要多大的可能,才能使两个不断改变的人永远保持契合呢?”

“可是...”

“布兰克,在艾希霍兹这段时间,你难道从来没有对艾克产生过任何怀疑吗?我是指,他灌输给你的音乐知识,或者是....任何。”

的确,他不再那么频繁地出现了。布兰克在心里说。自从认识你之后。

“就像我刚刚说的,”万奥利特自顾自地继续说到,“我们俩,一个升学进入玻璃球游戏学园,一个投身于现实世界,终于将各行其道。难道不是一切如此?”他笑了起来。

牧童的笛声突然消失了,田野彻底昏暗下来。那天夜里,布兰克梦到自己被控谋杀万奥利特而被送上了绞刑架。沉重的鼓声响起,断头台的铡刀落了下来。

 

那次谈话的两周后,万奥利特将布兰克带到了艾希霍兹的琴房。他优雅地在琴凳上坐下,双手抚上琴键。他转过头对着怔怔的布兰克说,“听吧,这是我的liebestraum。”

这是死去的泥沼,声音和生命同时在此消亡。阴云层层散开,月光倾泻而下。最后它从黑暗中破土而出。它旋转着,旋转着,上升——舒展着巨大的花瓣,以接受着月色的洗礼。

出世的一朵魔花。

布兰克用手捧住了它。一股力量从他的指尖注入身体。潮水平息后,以一种全新的节奏重新开始韵动。

 

布兰克觉得在精英学校的一切都慢慢变得正常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自己正逐渐被这个群体所接纳。他的朋友数量增多了,与老师的交流亦如此,在古典音乐和数学上也越发精进。他和万奥利特从辩论转向交谈,从空洞的卡斯塔利亚转向更多细小的话题。这是前所未有的新体验,既令人畏惧,又引诱人参与。

在精英学校的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布兰克为自己的成长感到满意。但是一个消息击碎了他心里构建的伊甸园。

 

没有比这更灿烂的天气了,他们正站在来时那栋高耸的教学楼前。

“我想不到你会这么突然地离开。”

“我也没想到我的父母这么着急让我回去。就这样辍学,真是令人沮丧啊。”

“你知道......万奥利特,我和艾克原本计划共同创造一个玻璃球游戏,一个以liebestraum为主题的设计。但是,你改变了我的想法......它变得不同了。”

“那很好。我知道你会在未来遇到更多的人。甚至有一天,liwbestraum会因此而被完全替代。”

“......是的,万奥利特,我想是的。”

“‘天啊,本来没有什么恶意,却有人含泪分离。’”

于是他们相视笑了起来。

 

第三章 指印

“ 亲爱的万奥利特:

    如你所知,经过四年在艾希霍兹的学习,我已经取得最早一批升入玻璃球游戏学园的资格。这是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我们的学习和研究重心完全移到了玻璃球游戏上,显然当初我们共同学习的游戏初级课程的知识已经不再够用了。我正在走向一个无限的空间:其中包含了哲学、美学和所有我未曾涉足的领域......

    我感到自己必须向你介绍一个人,他可谓是我所遇到的具有最了不起的玻璃球游戏天才的学生;他是我的室友卡迈恩。我曾几次在校刊,甚至是高级宗教刊物上看到他的论文,譬如《论浪漫主义时期女性地位与变化分节歌形式的产生》《论19世纪初期文字与音乐语言的转化》等等,其取材之广,立意之深令人拍手叫绝。而更令人惊叹的是他所创造的美妙的玻璃球游戏。你走后我有了收藏手稿(这无疑是天才一瞬的绝佳记录)的爱好。光是他的设计手稿我就收藏了三份。但是他的性格却成为一大致命点......”

自万奥利特离开精英学校后,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关系,期间也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他们之间的气氛依旧热烈而融洽,但很明显一道沟壑正在产生。

万奥利特进入了政治学院就读,他越来越倾向于向布兰克描述那些类似国际关系和地缘政治的话题,而这恰恰是布兰克最不感兴趣的。

布兰克还是着迷于玻璃球游戏话题的深入,万奥利特也在他基于liebestraum的游戏创作中给出了不少建议。最终布兰克的处女作摘得了玻璃球游戏大赛的二等奖并惊艳了许多教师。尽管其中仍存在诸多问题,但对于一个仅仅十八岁的青年,拥有这样的作品是非常了不起的。

布兰克也的确为这样的荣誉沾沾自喜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卡迈恩在寝室里把这个作品大大地批判了一通,他恼怒而羞愧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

“如果你愿意花更多时间去钻研大师的作品,你兴许会发现今天的作品令人无法忍受。啊,对不起,布兰克。你知道我不是那样刻薄的人,我自己也没有那样的水平。现在,请来帮我一个小忙吧。”

卡迈恩坐在床沿,从抽屉里拿出一节针管向他晃了晃,他的眼睛大得吓人,“我的'印泥'用完了。”

布兰克无奈地摇摇头,帮他从手腕处抽取了一管鲜血。卡迈恩拿着它满意地注视了一会儿,走进隔间开始捣鼓。他瘦得可怜,两条腿在裤子里晃来晃去。

 

“我是不会在任何地方书写我的名字的。所以我需要一个替代品,”当布兰克第一次指着书本上那个淡红色的指印表示询问时,卡迈恩如是说到,“我用血制成一盒印泥,这样 ,”他用食指在那个小圆盒里沾了一下,在布兰克右手掌心摁出一个残缺的指印,“这样,就表示,这是卡迈恩的。”

 

万奥利特在半个月后回复了布兰克的信,并对他提起的室友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希望三人能见一次面。布兰克提笔回应:

“我已经向你说过,尽管卡迈恩是个天才,可神经质、敏感的个性使他完全不擅交际,希望你不会介意。有机会的话,我会尽量安排的。

我猜测,卡迈恩未来会进入纯学术领域。不管是教师的授课工作还是宗教团体的管理事宜,似乎都不太适合他......”

最后布兰克请卡迈恩在这封信的结尾摁下了一个指印,以示致意。

 

在玻璃球游戏学园的生活看似非常单调,却很合布兰克的口味。他白天参加玻璃球游戏高级课程和哲学、古典音乐的深入研习,有时间就加入同伴的研讨会和竞技项目。其中和卡迈恩的交流无疑令他受益匪浅。并且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内心对宗教团体的向往。

一年后的夏天,万奥利特趁着假期来到了玻璃球游戏学园。通过书信交流或者相识的三个人终于迎来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对于这次见面,布兰克始终不知该如何描述。他们在书信上表达的永远是向往和热情,可事实却完全不是如此。难道一些美好的联系到现在只能通过纸张来承载了吗?如果万奥利特和卡迈恩之间的尴尬气氛还可以解释的话,那他和布兰克之间的生疏实在是怪异之极。

他们仿佛在做一个寻找的游戏。三个人都尽力张开手臂、伸开五指去捞取共同的话语,但所有人都失败了。最后他们默契地停止了这种虚空漂浮的游戏。送走万奥利特之后,布兰克感到一种解脱般的感觉,随后到来的是巨大的悲哀,被深海所淹没的感觉又出现了。

布兰克捂住头蹲下,多少年了,他几乎忘记了艾克。而在今天,在真正的分离后,他来到了。

 

在精英学校的第三年,布兰克获准暂时回到他成长的那个地方。出于宗教原因,费先生一家要移葬艾克。布兰克也参与了这第二场葬礼。

他到达的时候,三位掘墓者跳进已经挖开的墓地。三年过去了,棺材就如同当年放下去时那样完整。掘墓者小心翼翼地抬出了它,放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潮湿的、被腐蚀的气味扑鼻而来。布兰克盯着那面棺材盖。艾克当真还躺在里面吗?那个教会他弹琴,使他有机会进入精英学校求学的小男孩,当真在地下独自躺了三年吗?

直到那个时候,布兰克才真切地意识到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既不前进,也无法倒退。

 

有人走过来拉起了他。卡迈恩握住他臂膀的手瘦得硌人,却也力量惊人,以致他的五指深深陷入布兰克的衣服中。

“回到你的玻璃球游戏。”他说。

 

毕业的前一年,学园的游戏大师邀请布兰克前去他的办公室帮忙处理游戏档案资料。然后礼貌地询问他是否能在以后每天抽出两个小时来协助他完成这些工作。布兰克感到有些惊讶,但仍然每天准时地前去报道,认真地完成分配任务。在整理过程中,他更加惊讶地发现这些档案是有关卡斯塔利亚百年来的行政工作的,其内容之翔实,大概没有其他资料可以比拟。他心中产生一种模糊的预感,这使他一瞬间达到兴奋的顶点,又马上归于平静,继续手下的整理动作。

 

三周后,当布兰克在落日的余晖里完成最后一项整理后,大师亲切地请他坐下,说到:“非常感谢你这一段时间的工作,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事实上,学校已经考核你们很久了,加入宗教团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希望你能担负起这份责任。去吧,年轻人。”

布兰克离开的时候,心情处在一种奇异的状态。我何德何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思索。

 

宗教团体新一届成员的名单很快在全校公布。当布兰克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当原本的预感、承诺得到完全的证实时,他反而不再那么激动,而是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迎接另一段旅程,再一次与不同的人相遇,被改变以及改变他人。一切如此相似,但仍令人期待。

 

当他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布兰克看到卡迈恩在床上昏睡。他瘦骨嶙峋的身躯裹着毯子缩成弓形。然后他被惊醒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布兰克。

“那么,你将成为我的上级了。恭喜。”他示意布兰克走到他的床前,在他伸出的右手掌心里轻轻地抹了一下。

 

第四章 教袍

简单的加入仪式在玻璃球游戏学园的广场上进行。宗教乐团正在为典礼演奏巴赫的一首合唱序曲,与此同时,证人之一宣读了宗教团体教规的缩写本。随后是最重要的一项仪式:游戏大师将代表宗教团体为八位新成员披上象征成员身份的白色教袍。

布兰克看到大师用微微颤抖的手捧起一件白袍,随后走到了他的身前。月色在他的手上流转,这光泽几乎照亮了大师严肃的脸。

“布兰克。”

我在这里。他理应这样回答大师的呼唤。这只是无数议程之一。

布兰克抬起头,他看到大师身后的宗教成员们。他们无声地站立着,连成一片皑皑白雪。而他即将披上同样的教袍加入这队伍,从此成为卡斯塔利亚的领导阶层。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这是他的未来。那么过去呢?

人潮在他身后涌动。形形色色的游戏学园的学生们汇集在此。日光的照耀下,每个人的脸庞都熠熠生辉。其中有他亲密的昔日伙伴,咄咄逼人的辩论对手,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此刻他们都在身后望着他。

布兰克被前所未有的孤独所包围。过去的影像从他眼前飞速掠过:和他并坐于琴凳上的艾克,站在花坛前演讲的万奥利特,寝室里踱来踱去的卡迈恩......但是一切转瞬即逝,最后只落下一具棺材、一扇大门和一个指印。他背负着他们留给他的印记,向新的旅程走去。

最后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游戏大师,并再次动了动嘴唇。

“我。”布兰克吐出了一个字。

一切都在变化之中。分离和到来相互追逐,形成一个环。我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只是不完整的,尚待实现的纯粹存在。

大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布兰克,然后上前一步,将那件白袍披在了他的双肩。

 



最后的碎碎念:

·世界观“曲解”自黑塞《玻璃球游戏》。

·liebestraum为李斯特作品。这首钢琴曲改编自诗歌《爱吧,你可以爱的这样久》。

·与万奥利特相关“田野”、“断头台”意象分别借用柏辽兹《幻想交响曲》第三、第四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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